我根本用不着那些玩艺儿
我的感觉已经晕了浑身没劲儿
这周围有一股人肉的味儿
……
你瞧,我是不是与众不同啊
象这灰色中的红点儿──《飞了》,崔健,1998
在某一集《生活大爆炸》里,编剧为了表现 Penny 对于电脑文化的无知,特地让她读不出「算法」一词(algorithm),并随即安排 Sheldon 神经兮兮地纠正之。这一细节显然夸张了:我们生活在一个没写过一行代码的人都能把「算法」挂在嘴边的时代。
互联网、技术、程序逻辑是如今的显学。在许多人看来,「人肉工作」弱爆了。他们会给你讲谷歌的故事:网页排名算法击败了人手排出的网站目录,数据挖掘与机器学习让程序能够了解你的使用习惯,将更合口味的搜索结果呈现给你。谁要是觉得人肉工作居然还能在互联网产品中占据一席之地,通常都会被视为陈腐的老古董、无可救药的文科生、或是黔驴技穷的旧世界秩序维护者。
旧世界也好,新世界也罢,真正能预视未来的人(visionary)有一个特点:他们更相信人,而非机器。
机器和人的角力一直是互联网历史中的一条隐藏线索。以 RSS 阅读器为例,我们最常听到的关于它的抱怨便是「不够智能」。对于一个订阅了一百条 RSS 的读者而言,从海量信息中去芜存菁确实是一个重大问题。
不妨回想一下我们在旧媒体时代是如何消费信息的。大部分人不会从头到尾读完一本杂志或一份报纸,他们确定信息优先级的方法是「速读」──通过快速浏览文章标题与整体版面来确定哪些内容需要精读。速读之所以能够成立,是因为传统媒体的编辑在对不同内容进行呈现时已经在心中预先设定了其优先级,并将优先级与版面面积、标题字号大小、图片抢眼程度等表现形式对应。这种对应关系是给读者的提示。
在最初的 RSS 阅读器里,所有信息以均等方式呈现,按「反时间顺序」排列:新的在上,旧的在下。在这种结构里,信息基本没有轻重缓急,优先级全靠读者自行判断。
我们可以将 2010 年开始出现的 Flipboard, Zite 等软件视为第二代 RSS 阅读器。这些软件所做的事情从本质上说与传统 RSS 阅读器无异──抓取 RSS 信息流(或是 Twitter、Facebook 等其它信息流),以一套自成体系的介面呈现给读者,免去读者四处访问网站之苦。而第二代 RSS 阅读器的创新之处在于表现层。Flipboard 试图用平面杂志的版式将来自四面八方的、别人创造的内容呈现给读者。如此,信息便有了较为明确的优先级,读者游走其间也便更加自如。
但事实上,Flipboard 的立场相当暧昧不清。如前所述,平面杂志的版式并不只是用以取悦眼睛的装饰品,它的结构源自对内容的理解。更重要的是,平面杂志的内容编辑者和视觉设计者属于同一个紧密协同工作的群组。但在 Flipboard 的世界里,编辑和设计(内容和表现形式)分属不同的机构,不但缺乏协同性,双方的利益也难以调和。举例而言,假如我在 Flipboard 里订阅了我所关注的所有 Twitter 用户的信息流,Flipboard 如何判断在同一个版面里应该把哪一条做成大标题?没人能预测我的 Twitter 时间线上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Flipboard 试图通过引入「内容策划」(curator)这一角色来解决问题。这说明他们已经意识到了人肉工作的重要性。如果把 Flipboard 理解为一个信息聚合器的话,内容策划人员就是这个聚合器中的人肉信息过滤器。以聚合为本的媒体并不是新鲜事──《参考消息》和本刊都是例子。但在一个大家都忙于聚合内容的生态里,我们迟早会问:谁来生产内容?如果 Flipboard 以及类似的软件产品真的像很多人一厢情愿的那样「干掉」了平面媒体,它们应该去哪里寻找内容来聚合呢?
内容的生产属于人肉工作,自不待言。但就算我们只谈对内容的整理、分类与过滤,人的重要性在所谓新媒体领域也远未得到应有的重视。聚合是不够的,内容策划也是不够的,我们需要的是「编辑」。编辑工作的核心有二:设定立场(而不是追求所谓的客观中立);(用你的脑子而非 A/B 测试)做出选择──用什么标题、何种词汇。从广义上讲,一个产品经理要不要给他的产品增加某个反复被用户提到的功能,也是一种编辑工作。明白了这两点之后,你就会意识到在人工智能技术出现突破性进展以前,编辑只能是活人干的事。